太難了,每天后半夜看著她翻來覆去,閉著眼睛吭哧吭哧,第二天早上起來后,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游魂。有人建議說,要不請個睡眠咨詢師回家吧?一個星期,讓人手把手調整好。
三千多,也不貴。
我聽了嘖嘖稱奇,七八年前生第一個小孩的時候,遇到所有事情,好像只有一個辦法,熬吧。熬著熬著就出頭了。
現在什么問題都可以花錢解決。除了睡眠咨詢師,我有個大學同學,還請過喂養咨詢師。原因是她女兒一直吃飯很少,少到令她擔心,吃這么一點點怎么可以這么精力充沛跑跑跳跳。因為吃得少,自然也長得慢,小女孩一邊吃飯一邊冒出無數的話。
怎么改?喂養咨詢師告訴我同學,她吃飯愛講話,是因為大人在吃飯的時候給了她很大壓力,她想轉移這種壓力。你得放下,她才能放下。
同學覺得挺有道理,遂接受了女兒吃飯少這件事。
于是我想,請睡眠咨詢師來家里折騰一通,大概結果也是這樣,改進過所有問題后,對方會說,你要接受你的小孩,有些小孩就是這樣的。
我把這兩件事,當作奇聞,說給沒結婚的朋友聽。朋友聽完,發表了一句中肯的評論,其實吧,我一直覺得你們這些家長花這些錢做這些事,都是有病,還有給小孩報很多班,逼小孩練琴什么的,也是病。
我這個朋友一直在搞有機農業,她認為田里的蔬菜都該用最自然的方式長出來,絕不能加農藥化肥,這些化工產品不僅污染農作物,還污染土壤。更何況小孩呢,你們這些家長啊,天天地拔苗助長。
小孩不睡整覺就不睡唄,長大點不就睡了?小孩不吃就不吃唄,餓了總會吃的。還有自己家小孩什么基因心里沒點數嗎?祖上三代都沒有一個認識五線譜的,練鋼琴干嘛?
我認為她說得都對,很多事情,看起來的確是有病。就說焦慮小孩的身高吧,明知道這個世界上人就是高矮胖瘦什么體型都有,但幾乎所有當家長的,都希望自己小孩高點再高點。
睡眠咨詢,喂養咨詢,除了養育困難,背后還有著家長深深的焦慮,聽說睡不好不長個,吃得少顯而易見不長個。等到小孩上了小學,我朋友圈里一堆家長,都會癡迷于帶孩子去測骨齡,思考自己是否要用醫學手段干預下小孩的身高,如果及時干預,就能多長好幾厘米呢。
有時候你聽到這些事情,心中會覺得難過極了,一群這么拼命的家長,養出來一群史上最無可無不可的孩子。
我們到底為什么這么瘋?為什么嬰兒剛出生就想著要訓練他?為什么他稍微胃口不振,就想著這是影響一輩子的大事?
我跟朋友說,因為現在畢竟不是農業社會了。
很多媽媽急著給嬰兒做睡眠培訓,想讓幾個月的嬰兒迅速睡整覺,是因為她等不了,她過完六個月的產假后要急著回去上班,回歸職場。誰能半夜起床七八次,一直哄著小朋友睡覺?如果是農業社會,從前車馬慢書信慢什么都慢,女人不用上班,還著什么急?
小孩不肯吃飯,大部分是家長催出來的。我認識一個小孩,吃一口飯后,習慣像鸕鶿一樣,把那口飯放在她下巴的囊里,不管大人怎么催,她都會慢吞吞地含著那口飯,好像是一種微小又正式的抗議。她不喜歡這種安排!
但是大人必須堅持,少吃一頓飯都不行。有時候我會勸暴怒的小陳,他今天不想上課就不上好了,小陳聽完更加暴怒,開了這個頭,以后一直不上怎么辦?
必須繃緊這根弦,松掉一下下,就會掉隊。
所有家長都有一個原則,我要盡人事聽天命。不管小孩喜不喜歡,愿不愿意,身為家長,必須做到自己能做的全部。
她想不想當鋼琴家,喜不喜歡音樂無所謂,但我要為她創造彈鋼琴的條件,帶她去上課,聽各種音樂會,買一架鋼琴,逼著小孩每天叮叮咚咚敲一小時,好了,這些我都做到了,你就算不喜歡,練不出來,以后絕不能怨我,媽媽,你為什么沒讓我練琴?
他愛不愛學習,想不想考常青藤無所謂,但我要讓他有這種目標,讓他具備成為一個成功人士的所有前提條件,我要為他買最好的學區房,給他請最好的家教,為他盡可能多報點補習班,就算這一切都是白費功夫,兒子長大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小職員,那好歹當父母的努力過了。
小孩是碎鈔機不假,但小孩自己也并不喜歡成為碎鈔機。所有小孩在免費的公園都玩得很快樂,所有家長都覺得這種免費的快樂最多只能偶爾來來,多了會像吃太多糖一樣害了小孩。
這種現代家長的堅持,有時候看起來很像成年人的健身年卡,花錢了,才踏上了成功的第一步。
我們的育兒決心,主要體現在花錢上。如今已經早就沒有自己為所欲為,讓小孩省吃儉用的舊式家長。新式家長是這樣的,自己背帆布包,穿飛躍,帶小孩去補最貴的課。年入上百萬,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,不是買豪車買金表,是把小孩送進最好的學校。
以前的人活著,要對得起父母。現在的人活著,要對得起孩子。
沒花錢,覺得小孩有問題,會忐忑。花錢了,聽到專家說,小孩就是這樣,心里的石頭就好像放了下來。
有朋友給小孩練了兩年小提琴,等到小孩說,不想再堅持的那一刻,她同意了。這是損失嗎?
不,這叫努力過,不留任何遺憾。
沒結婚的朋友,理解不了這種病。她覺得我們在用無數的時間和金錢來自尋煩惱。
有小孩的人,才會在一起像加入了什么懺悔大會一樣,手拉手說著:反正我已經盡心盡力了,我對得起家長這個稱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