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天空褪去彩霞霓裳,換上黑色的袍子,喧囂了一天的大地開始慢慢沉寂下來,小區高樓被逐戶開啟的燈光所點亮 ,而這夜的靜卻被樓內一戶爆發的激烈爭吵所打破。
“我學不進去,煩死了!煩死了!煩死了!別再嘮叨煩我了好不好?!”
“你個兔孫,我說什么了?你嚷什么嚷?!我催你學習怎么了?我不該管你嗎?”
“我快崩潰了,天天都是讀書,讀書,讀書,我躺下休息一會兒不行嗎?”
爭吵的雙方一個是上中學的兒子,一個是四十多歲的母親,這一對平時勾肩搭背,膩味起來讓父親都發酸的母子像一對好斗的“公雞”,一個個梗頭紅臉大聲嚷著。
父親站在他們中間,他知道,他這時不能指責任何一個人,否則兩個人的火力都會集中到他身上。
他走近兒子:“好了好了,他是你媽呢!走,我們出去透透空氣,回來再學習?”
“不想去,作業還多著呢!”
“那你這能夠學下去?”
“有什么不能的,我早就習慣了!”
他又轉身走到妻的旁邊,一邊使眼色一邊說:“走走,咱倆去河邊轉轉,出去聊聊,不在家影響孩子學習。”
妻指著兒子道:“你看看,你看看,這賴孫勁兒越來越像你了!”
“別說了,走吧走吧。出去再說,讓孩子早點學習吧!”
河邊,小草已經吐綠,柳樹枝頭已經發芽。丈夫小心翼翼陪著妻,渾然不覺風已經柔和多了:“他現在是青春期,情緒不穩,焦躁易怒。他告訴我他們課本上都這樣講了。”
“他青春期,我還更年期呢?!”妻子不客氣地回懟。
更年期,他在妻面前努力回避著這個詞,準備在有空勸兒子時才用的。當它從妻嘴里吐出來時,他忍俊不禁:“那怎么辦?你要是也學習考試,我就讓孩子讓著你!”
“我給你說,我一看見他摸摸這兒,撓撓哪兒,我這火騰就上來了。”
“發火對學習有用嗎?我小時候,我媽一吵我,整個一晚上我都在情緒中,根本不可能學習。一樣呀,你說他是為了讓他學習,效果是背道而馳,那說吵有什么用?”
“那都讓老娘憋死??!”
“嘿嘿,那你就吵我唄,我也不學習,出來咱倆隨便吵!在家就要努力營造良好的學習氛圍,咱開家庭會議也一再說過的,你也同意的。”
妻不再說孩子了:“走路拖拉拖拉,我都不喜歡和你一起散步,急人!”妻加快了步伐,丈夫緊攆幾步:“聊天呢,走那么快干嘛?”
“和你有啥聊頭?”妻腳步不停,丈夫緊跟在后面,也不再多說那么多了,她和她寶貝兒子生氣火很快就會消的,說多反而不好。
“女人多反復無常,更年期的女人更是不可捉摸。在家沒事,不是看這個不順,就是看那個別扭。得給她找點事,讓她無暇顧及我們爺倆就好了。有了,讓她去招呼新房子裝修,本來不讓她管的,女人啥也不懂,耽誤事!就讓她和裝修公司去攪纏吧!對,就這樣,走一段說一段,只要在家里別那么多事就好。”丈夫一邊陪妻散步,一邊做著打算。
周末,丈夫去醫院看一個腦梗康復的朋友。“孩兒,吃完飯你給我講講生物的血液循環,我得請教你個問題。”
“可以,沒問題。這一章我學得最好,有什么你只管問。”兒子愉快地答應。在以前寫的一篇短文中,他總結人性到:人多是自以為是,好為人師的。對于兒童來說,與其整天逼他復習,不如讓他當“老師”,給你講解你設計好的問題更能激起他學習的興趣。
“上面是左心房,下面是左心室,血液從左心房流入左心室”吃完飯,兒子拿起粉筆在小黑板上畫了一個“心臟”。“從左心室出來的血液進入主動脈,分別流向身體上下,再經各個小動脈,到達各個器官和四肢,在那里通過毛細血管和靜脈血完成代謝交換。然后,靜脈血通過上腔靜脈和下腔靜脈回到右心房,再回到右心室,進入肺循環……”
“好,好”父親打斷講得興起的孩子:“問題來了,頸動脈的斑塊脫落隨血液流往腦組織時,會形成腦梗,這個我理解。如果其它動脈血有斑塊,脫落了,是不是會流入心臟造成心梗呢?”
孩子看看畫的圖:“應該不會,老師說毛細血管是很細的,斑塊不應該通過毛細血管網隨靜脈流到心臟,造成腦梗的。”
“You are right.the same to me.(你是對的,我也這樣想)”父親用英語回到。英語是枯燥的,對于天性活潑的孩子來說,天天死記硬背是件苦差事,父親也變換方式,把課文的常用語法和單詞設計成日常對話,來達到復習的目的。 “不過今天我去探望一個腦梗康復的朋友,醫生不僅檢查他的頸動脈,還把全身的動脈血管都檢查了一遍,看看是否還有斑塊,以免發生心梗。心梗應該是心臟周圍血管里面的斑塊脫落造成的,可這些醫生?”他無可柰何聳肩,兒子也跟著聳肩。
父親在大學是學中文的,又一直從事文字工作,孩子的作文自然不用多說:“作文一定不能在網上抄范文,要用自己的話,寫身邊熟悉的人,熟悉的事。小學只要把事情敘述清楚就行了,到了中學,作文就不僅僅是把 事說清,而是從事情中悟出一些道理。比如我們家常發生的,你媽媽總是吵我,動不動讓我滾,讓我回我娘家,懶得看見我,這些你都是親身經歷的。還記得上月看出差了一周 ,她怎么說?我一走,一不在家,她突然感到不習慣,不踏實。這就是人性,總是當失去了,才知道去珍惜,天天守著幸福,卻不以為然。你可以寫這些瑣碎的事情,只要能提煉出感想,就是好文章。當然,你還可以再拓展思路,像友情,親情,健康,時間這些都是,關鍵是如何把這些空乏的話生動表現出來。”他教兒子寫作文也是一樣不落俗套。
春,悄悄地來了:又悄悄地去了。
在青春期和更年期的碰撞中,時間不知不覺到了五月。早上送完孩子,父親拐進公園,看著滿園盛開的鮮花,他突然意識到,今年竟然又沒有意識到春的來和去。他苦笑著搖搖頭:在戀愛的季節,他能辨出空氣中的各種香氣,油菜花,槐樹花這濃烈的香自不用說,就連青草香,樹的嫩芽香,麥苗香,甚至麥田里的農家肥摻雜著麥田的氣味兒飄過來都是一種芳香。在春的季節,還有比自然界的香氣更為清新的香,那就是清純的妻的香,他當時不僅喜歡她的體香,發香,覺得她的手和足也都是不一樣的香。在那個美麗的春天。他寫了一首<<春來十八香>>送給他那香氣四溢的姑娘。
現在,不是春天不再香了,而是生活的各種油煙彌住了心竅。 在這烏煙瘴氣中,能夠守住本性不失已經不錯了,哪還再有思春的情懷?但今天,在朝陽下,他又看到了藍天白云,紅花碧葉,漫步其中,他不禁想吟唱:“五月的鮮花,開滿了大地”。是的,今天,他心情特別的好,也許是這些年一直壓著他,不能得到提拔的局長終于調走的緣故吧。他是局里唯一的重點院校中文系的畢業生,而且也能很快進入單位的新角色,身上也沒有太多文人的“酸氣”(可沒有一點也是不現實的),大家也都很喜歡他,領導對他也不錯,進步也很快,從辦公室文員到秘書,再到副主任兼秘書,也就是五六年的時間。然而,欣賞他的張局長調走了,新局長是鄉黨委書記出身,平時講話日爹罵娘的,大家有時候就偷偷笑新來的局長,他不喑辦公室兵法,又不像轉業軍人學過保密條例,能管住自己的嘴,不知在什么場合說了不合時宜的話,總之煩住了局長,這些年只讓他干活,有什么好事都輪不到他,更別說升職提拔了。這一壓,他就在副科的位置上耗了10年還多,整天心里憋屈的很,可又無可奈何。終于,那局長也退休了,聽說新來的局長也是個知識分子,來幾天就問了他的情況,幾個伙計都私下祝賀他,新的辦公室主任馬上就會是他了。所以,他覺得天清氣爽,低聲唱到:“五月的鮮花,開滿了大地……”,可怎么覺得心慌乏力,歌聲也顫得不行。他坐在花間長椅上,突然累得想躺下。休息了一下,他騎上電動車回家。
他和兒子討論過心梗的發病,也見過身邊朋友同事的突然離世。但那些仿佛離自己都是遙遠的,自己不過是累了,回去休息下就會好的。
爬到五樓的家,他覺得像是攀登一座高峰,已經是大汗淋漓。開門,他就順勢躺到沙發上。妻在擦臉換衣,準備上班,絲毫沒有覺得異常:“看你那沒骨頭樣兒,回來不是沙發就是床!”
但今天這吵吵已經不再刺耳,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。他抬抬手,對妻說:“我不舒服,難受!”卻是嘴唇嚅動,不能發聲,倒是妻臨出門瞥見他蒼白的臉和額頭的汗才發覺事情不對:“你怎么了,可別嚇我!”他無力地睜開眼,張張嘴,搖搖頭。妻連忙叫住準備出門的鄰居,鄰居見狀急忙撥通120。
救護車呼嘯而去,不常見面的姊妹們也接踵而至,但一切都晚了,他站在搶救室看醫生不斷電擊著自己,心電圖也只是在那一瞬有些波動,他伸手想拉住哭得癱倒在地的妻,卻發現自己的手從她身體一穿而過,自己就這么變作了 輕煙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