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春期(二)讀書,為我打開一個全新的世界
大概有三年的時間,我都在熱戀著惠,卻不知怎樣去完成我的戀情,我沒有計劃,也從來沒有決定。
我和伙伴們整天貓在濤家打撲克,那是一段困惑、不知所終的歲月。濤幼年喪父,母親遠嫁,他和新婚的姐姐住在一起。濤很單純,常感孤獨,需伙伴們陪伴。真不知他那大眼睛、圓臉龐、漂亮的姐姐是如何忍受我們的吵鬧的,我從沒有看到她不耐煩的樣子。
濤家有一磚頭塊錄音機,我們邊打牌邊聽歌,磁帶只有兩盤,一盤鄧麗君,一盤劉文正。鄧的歌我們聽得少,學鄧的歌,我是準備有機會唱給惠的,我喜歡鄧麗君那些抒情、傷感的歌。我們更喜歡劉文正的歌,劉的歌陽光、流暢、易學。聽劉的歌,讓人滿懷理想、渴望自由,欲展翅高飛。聽完A面,馬上翻到B面。聽得多了,連歌詞都倒背如流,跟著學唱,倒也像那么回事。對于之前聽樣板戲、革命歌曲的我們,聽劉文正的歌就仿佛寂寞的世界里忽然打開了一扇窗,藍天,白云,鮮花盛開。原來世間還有如此美妙的歌聲。《祁禱》《秋蟬》《春夏秋冬》百聽不厭。
父親正在經歷人生的低谷。他由風光、管幾百人的車隊隊長,到修理車間主任,再到車隊教練。我后來知道,當時礦上的一把手在整父親。父親的中年在經歷一場危機。父親本來性情暴烈,由此我受到了太多的皮肉之苦,我的青春期撞上了父親的中年危機,太多的時候,我不得不給父親讓步,因為他有鐵拳,有話語權。
父親事業失意,讓我感到無比的痛苦,父親的事業一直是我的驕傲,父親的痛苦在摧殘著我的少年時代。父親更加狂躁,酒喝得比過去更多,酒精后遺癥表現得更為強烈。我真想幫助他,卻不知從何下手,當然,他不會接受我的示好,在他眼里,我狗屁不是。
這段時間我很少待在家里,尤其不能和父親單獨待在家里,家是雷池,有危險。
我有伙伴,有同樣不愿呆在家里的我的死黨。有一段時間,我們到處游蕩,尋找新奇、刺激的事物。
我崇拜我那“山大王”一樣的父親,是因為他會開車。記得從山西老家到礦上沒幾天,父親開著黃河翻斗車,到礦區拉礦石,順道拉上我和兩個弟弟,去礦區洗澡。在老家農村,我只見過驢車,馬車,很少見到汽車,更別說見這么大個的汽車,那巨大的車輪比父親還高,高高的車頂,大大的翻斗,柴油發動機發出獅一樣的吼叫,屁股后冒出一股股黑黑的濃煙。駕駛室只能容納父親一人,我和弟弟們就坐在前輪巨大的擋板上,手扒在車窗邊。車牛哄哄地開向礦區,我開心,崇拜父親。
父親身為隊長,在安排好了一天的工作后,還經常親自開車去拉貨物。我親愛的父親,讓我說你啥好呢,你不坐在辦公室,喝喝茶,看看報,研究研究人,排除排除異己,巴結巴結領導,你開的那門子車呀,后來被人整了吧。
大約十歲時,父親的同事老李叔,拉上我,讓我坐在他的腿上,他踩油門、掛擋、換擋,我把方向盤,跑偏了,他就打一把方向。開車的感覺好極了,不費力就能跑。
在礦上,汽車很多,那年代的管理松散,汽車隨處停放。
父親有一大把汽車鑰匙,他隨手亂扔,我隨手拿上。
十六、七歲時,我和伙伴們只要看到汽車,見車上沒人,我就拿準備好的鑰匙去開車們,鑰匙很多,總有一把能打開車們。也許滑行一段,大多時將車發動,開一小段,趕緊逃跑。
過了一段時間,發現每到晚飯時,車隊值班的調度都會回家吃飯,車隊大院大門敞開著,那時絕對不會有人去偷汽車。院子里有幾十輛車。起初,我們只在院子里轉圈,幾天后,覺著技術熟練了,就將車開到了院外。
那天我開了一輛新進口的載重六噸的越野車(開那輛車,不是我說了算,是我手中的鑰匙說了算)。車上了公路,駛向火車站,行不遠,遇一群羊,猛打喇叭,讓過羊去,迎面駛來一輛汽車,司機我認識,措車時,我和伙伴“濤”伏在駕駛室下,我真不知,車是怎樣措過去的。那司機狂打喇叭,他一定好奇,看到車號,就知司機是誰,卻看到了一輛無人駕駛的熟人的車。前方平坦,一路下坡,我由二擋逐步升到五擋,車速飛快,感覺真好。前方是火車站,快到車站二、三百米處,有一叉道。我不會減擋,眼看快沖向火車站,只好不停地踩剎車,坐在一旁的濤不停地念道;“汽、汽、汽……”,車速仍然很快,到叉道時,我一把方向就拐上了叉道,車跑到了右邊的路外,我又一把方向,車又出了路的左邊,再一把方向,車終于駛在了公路上,濤“嗷!嗷!”狂叫。
驚險已過,我愉快地駕駛在無人荒灘上,我快樂。
那天我們去的人多,開了三輛車。回來時,天早黑了,其中一輛車沒油了,車上有鋼絲繩,我拖上那車,走了不遠,鋼絲繩斷了,只好棄了那車,人集中到另外兩輛車上。回到車隊,調度室早已亮起了燈光,車停不回去,只好再往前開,開出好遠,將車停在路邊,摸黑回家。
不管是丟在野外、還是丟在車隊外的車,絕不會丟失,第二天車隊上班后,幾十輛車會開向四面八方,丟棄的車自然會被找到。
有一段時間,我們總是去偷著開車,也將車丟棄。有一次,父親在吃飯時,突然說:“最近我們車隊老丟車”,我趕緊低頭吃飯。
幾年后我才知道,那段時間偷著開車無比正確。
父親的苦日子仍在繼續,仍愛喝酒,但他也有了進步。有一天,他拿回來一本厚厚的小說在讀,我十分吃驚,對于只念了小學四年級的父親,讀那么厚的書,我頗感意外。我的判斷是對的,父親讀書,讀不到十分鐘就睡著了,等他睡了,我偷偷將書拿走。
我愛讀書,愛教課書以外的書。但過去讀的是小人書,我幾乎讀遍了我所能找到的小人書,也讀過長一點的小,如《閃閃的紅星》。
有一段時間,父親經常拿書回家,我如癡如醉地讀著。我讀了《三國演義》、《萬山紅遍》、《第二次握手》……,還有許多小說刊物,如《十月》、《收獲》、《當代》……,讀書讓我的心沉下來,一個全新的世界向我打開。